天蓝色的彼岸 09 第五章 校园(1/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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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园
School
我盘旋在学校门口的上方,等着阿瑟从后面赶上来。不过他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,于是我就坐在了门口其中一根门柱顶上的大水泥圆球上。这可不是因为累了什么的——人死之后是不会觉得累的,哪怕是筋疲力尽;也不会觉得饿,不会觉得渴,或是有任何真正的感受。反正任何一种生理上的感觉都会不复存在。不过某些感情是除外的。你还是会高兴,会难过,会寂寞,会悔恨,会内疚;甚至还会大笑。
不管怎样,我“栖息”在这个大水泥圆球上,并不是为了休息,其实更多地是为了摆摆样子。作为一个死了不过才一天的人,能够像一个已经死了几个世纪的人一样“栖息”在学校大门的顶端,这真是太酷了。我是想让阿瑟看看,我已经完全习惯了死亡的状态,也已经掌握了其中的窍门。这真的没什么。
我一边坐在校门顶上等阿瑟,一边开始琢磨那些老虎机。我很好奇阿瑟究竟是怎么操控它们的,好像除了意念的力量,他也不能靠别的。我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能力,于是决定做个试验。
我面前这条马路的对面,长着一棵高大的枫树——那绝对是一棵参天古树,看上去已经有很多个年头儿了。由于它长得过于高大,树根像是要把人行道给撑裂了一样。市政人员也一定已经修剪过顶端的树枝,因为还能看得出最近修剪过的痕迹。这或许也是必要的,只是修剪后的古树看上去并不怎么好看。反正这棵树就像是刚刚被剪了一个丑八怪的发型,没准儿正想着找理发师退钱呢。
看到这棵树,我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秋天了。树叶大多都已飘落到人行道上,然后又被人们踩成湿软的泥。
起初我并没有想太多,可紧接着我突然意识到,从我遭遇车祸至今,肯定已经过了好几个星期了。那时还是夏末,好吧,也可能是初秋,但总之还是夏日的天气。出车祸时我们才开学两三个星期。而现在,我们——抱歉,是他们——就要迎来冬天了。
真奇怪,竟然已经溜过去这么多时间了。对我来说,那场车祸似乎刚刚才发生,绝不会超过几小时,甚至是几分钟。怎么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了这么多个星期?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一下子就消失了呢?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,又会发生多少事呢?学校里的同学应该已经开始学习新的科目。他们会迎来新一轮的足球赛,而我已经不再是球队的一员。不过他们也一定会因此遭遇一个艰难的赛季,我敢肯定。失去了最佳的中场球员,肯定好不了,真的。我很好奇他们会想什么办法来取代我?或许他们一直也想不出办法。或许他们早就已经被迫放弃了足球。
可就在这时,我听见了学校另一边球场上传来的欢呼声,还有传球时的呐喊声。我意识到足球一直不会被放弃,就算没有我。球赛也一直在继续,就算没有我。
我感到一阵奇怪的剧痛。那种痛——我也不知道——就像是一种悲伤、渴望和想要再次活过来的冲动。我是这么觉得的。可它很快又过去了,因为我一直都是那种努力让坏事变成好事的人,喜欢看一件事的光明面。就像人们总说:“改变不了的事,就只能忍耐。”或者换句话说:“要么享受,要么忍受。”所以如果可能的话,我都会试着去享受,因为毕竟谁又愿意去忍受呢。
我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那棵树上。我发现高处的一根树枝顶端那里,还缀着一片孤零零的叶子。好吧,我想,如果阿瑟可以凭借意念的力量让老虎机的四个草莓连成一排,那我没有理由不能用同样的方法让最后的那片叶子掉下来。
于是我开始使劲儿地想。
我紧紧地盯着那片叶子,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叶子上,就像是在用一个放大镜将光线聚焦。如果你用过放大镜就会知道,它会通过聚焦让光线变得十分锐利,只要让这道光对准某一个点,超高的热度就足以把纸片或木片烧穿。
“我就是放大镜的镜片,”我嘟囔着,“我的意念就是阳光,那片叶子就是一张纸。”
我一直紧紧盯着叶子,试着一动也不动,稳住身子——就像是在稳稳地拿住一个放大镜。
“掉下来!”我想着,“掉下来,掉下来,掉下来!”
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不过我并没有放弃。我还要努力。意念可以战胜物质,就是这样。既然阿瑟能够做到,我为什么不能?我和他一样,都已经死了。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可能比我死得更加彻底。或者说,他比我死得更久。可那仅仅是因为你成为某种人的时间更久,却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做得更好;甚至还可能做得更糟,因为你已经变得陈旧不堪。反之,如果你是刚死不久,就会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和方法去看待事情,你会拥有一个新鲜的视角。
况且,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比另一个人死得更加彻底呢?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“死得好”或“死得更好”或“死得最好”,不是吗?死亡没有比较级。反正我不记得语文课上学过这个。
是的,我和阿瑟一样好,死的等级都一样。况且这又不是一场比赛,不是吗?你要么死了,要么没死。就像是——我也不知道——比如说你要么是条咸鱼,要么不是。你不可能一半是咸鱼,也不可能类似是咸鱼,或者只有星期二才是咸鱼,其他时间都是香蕉。我是这么想的。如果阿瑟能做到,我为什么就不能?
“掉下来,”我一边盯着叶子,一边想,“掉下来,掉下来!我命令你掉下来!”
可那片叶子紧紧地抓着树枝,就像是用强力胶粘上去的一样。
“掉下来!”我继续想,“掉下来,掉下来!”我把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了那个很小、很小的点上,然后又把这个点对准那片叶子,准确地说,是对准树枝上长出这片叶子的那个小小的地方。
“掉下来,”我继续想,“掉下来!”
这时,叶子开始动了——像是被一阵狂风吹的。我看到树枝在摇摆。今天的确是个刮风天,天上的云正被风吹得四处飘荡;只是我已经不能再像活着的时候那样,去感受风吹过脸颊的感觉了。
要知道,那是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,一阵清新的微风拂过脸庞,我很怀念它。真是可笑,当你活着的时候,你会觉得那些普通而又简单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。可我现在非常想念它们,比我原本以为得更想。其实,当我活着的时候,假如让我填写问卷调查,或者是以《我死后最怀念的事》为题写一篇作文,我肯定不会把微风拂过脸庞这样的感觉写出来。我可能只会谈谈我的爸爸妈妈,当然还有我的朋友,甚至我姐姐。我想,我还会谈到我过去常做的事情,以及足球、电视、电脑和其他这类的东西。
可拂过脸庞的微风……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个。
叶子动了起来,正在风中颤抖,发出了一种像是纸片被卷进自行车辐条的声响。
“掉下来,”我继续想,“掉下来!”
叶子动得更快了。我不确定它是因为我在动,还是因为风在动,或者两者都有。总之叶子突然就从树枝上掉了下来,飘向人行道,落到地上。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踩上去,和其他叶子一样化作泥土。
我很吃惊。那感觉就像是你一直在努力做着某件自己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事,最后突然成功了。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吗?我成功了?还是因为那阵秋风?或许我应该再找个别的什么东西再试一次,然后——
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,我就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。
“你好!哈里,你在干什么?做白日梦吗?恍恍惚惚的。”
我循声看过去,原来是阿瑟,正坐在另一个门柱顶端的大水泥球上。
我的脸一红。好吧,我是说如果我还活着的话,我的脸一红。
“呃,没什么,”我说,“没干什么,只是在想事情。”
阿瑟从自己的大球上蹦到我这边儿的大球上,挨着我坐了下来。
“听着,哈里,”他说,“我得和你说点儿事,换句话说,也是提个醒。”
“提醒什么?”我一边说,一边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,想再找一片叶子,试试我集中意念的能力。
“这就是你以前的学校吗?”阿瑟指了指我身后的建筑。
“没错,和我一起进去吧,阿瑟,”我提议,“我带你四处看看,给你看看我的班级,还有我所有的老朋友,还有——”
“不,谢谢,”阿瑟说,“我就不进去了,那些人和你也没什么不同。”
“可是,阿瑟,”他的拒绝让我有些恼火,也有些困惑,“这儿真的很有意思,现在和你上学时可大不一样了。”
“我不这么认为,”他说,“没什么不一样的。再说,我那时也没怎么真正上过学。”
“不,真的全都变了。”
“不,我不觉得。不就是阅读、写作、算术嘛,我都能想得到。一百五十年前就在上这些课。我不觉得会有多大变化。”
“可是,阿瑟,”我反驳说,“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电脑室。我敢打赌,你那时绝对没有电脑。”
“那倒是,”他承认,“我们那时是没有那种东西。不过,要知道,我们也有一些相当实用的小玩意儿。虽然不是电子的,但机械的一样很好用。而且,不管怎么说,我还会时不时地回到人间来,了解一下最新动向,这能让我与时俱进,跟上时代潮流。所以,我已经见识过电脑了。多谢你的好意。那对我不算什么。现在就连上面的他乡也有了。不过有没有那个东西都一样,我依然找不到我妈妈。”
听到阿瑟这么说,我着实有些失望。我一直以为阿瑟是个乡巴佬,就是那种偶尔来大城市走一趟,嘴里叼着根草棍儿,脚下蹬着脏乎乎的橡胶雨靴,除了挤牛奶,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乡下人。你带着他在城里转,他就东走走、西走走;带他去保龄球馆或是激光射击游戏场,他就会大呼小叫:“天哪!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儿!”
可阿瑟似乎并不是我印象里的这种乡巴佬。我想他可能早就已经见多识广,也已经“活”得太久了——好吧,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。
“不管怎么样,”阿瑟继续说,“说实话,哈里,我对学校真的不太感兴趣。我自己也没怎么去过学校。即使去,我也从没喜欢过它,因为总是会有人揍我。我知道你上学时不会有人揍你,你应该感到幸运。我们那时可是要挨揍的。所以我不可能真正喜欢上学的日子,挨揍时就更不可能了。事实上,我觉得一个人在挨揍时是无法喜欢上任何东西的,因为你满脑子里就只有挨揍,也不知道揍你的人什么时候停手。即使停了手,你又担心他们是不是还要继续,会担心屁股还能不能复原。所以我对学校不怎么感兴趣,真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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